“部分”这个词有两种意义。首先,它指的是内摄客体的状态,以及与附着于这些客体之上的驱力的相应状态。它也意指着选择性的身体区域,以及在这些区域中找到了“源头”的驱力之状态。这些客体本身可能是部分的:对于口部区域来说是乳房或手指,对于肛门区域来说是排泄物。然而,这两种意义不应该混淆起来。人们经常提到,精神分析学中的阶段和区域这两个概念并没有重合。阶段是由一种活动为特征的,它同化了其他活动,并以一定的样态实现了一种驱力的混合——例如,在第一个口欲阶段,即是吸收,它同样也同化了肛门或者肛欲阶段中的排泄,吸收延伸了口欲阶段,并且也占据了口腔。相反,区域代表了一个领域的隔离,它隔离了“投注”于这个领域的活动,以及现在在这个领域中找到了一个分明(distinct)源头的驱力。阶段的部分客体是被它所经历的活动所碎片化的;而区域的部分客体则是被它所占据且限定了它的领域从整体中分离出来的。当然,区域的组织和阶段的组织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因为所有位置都是在生命的第一年内铸造出来的,每一个位置都侵占了前一个位置,并且干预了它的进程。但是本质上的不同是,区域是表面的事实,而它们的组织意味着第三维度的构成、发现和投注,而这个维度不再是深度或高度。一个人可以说,一个区域的对象是被“投射”出来的,但投射不再意味着深度之机制。它现在指示着一种表面操作——一种发生在表面上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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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弗洛伊德有关性感区域(erogenous zones)及其与倒错之关联的理论,我们可以定义出第三种位置,即性倒错。它的自主性基于它所特有的维度:性倒错不同于抑郁的上升或转化(converge),也不同于精神分裂的颠覆。性感区域在身体表面被切割,围绕着由粘膜所标志的孔隙被切割。当人们注意到内部器官也能成为性感区域时,这似乎是有条件的,取决于身体的自发拓扑学。按照西蒙东(Simondon)有关膜的说法,“拓扑学上来说,内部空间的整个内容在生命的界限上与外部空间的内容相接触。”[1] 甚至说性感区域在表面被切割都是不充分的,因为表面并不先于它们实存。事实上,每个区域都是围绕着由孔隙所构成的奇点而动态形成的一个表面空间。它能够沿着各个方向延伸,直到另一个区域的邻域,而这个区域又取决于另一个奇点。我们的性身体(sexual body)最初是一件“丑角”的斗篷。每个性感区域都与一个或多个独异点无法分开,与接合在奇点周围的系列发展无法分开,也与投注进这个领域的驱力无法分开。它与作为满足客体而“投射”到领域上的部分客体(形象)无法分开,与绑定到领域上并体验到满足的观察者或自我无法分开,也与同其他区域相连的样态分不开。整个表面就是这种连接的产物,而且正如我们将看到的,这提出了特定的问题。恰恰因为整个表面并不预先实存,所以在其第一(前生殖)方面,性(sexuality)必须被定义为部分表面的真切生产。与之相应的自体性欲(auto-erotism)的特征必定在于投射到表面上的满足客体以及欣赏并沉溺其中它的渺小自恋自我。
这种生产是如何产生的?这种性位置(sexual position)是如何形成的?我们显然需要在前述的位置中寻找其原则,特别是抑郁位置对分裂位置的反动。事实上,高度对深度有一种奇怪的反动能力。从高度的角度来看,深度似乎会转动,会以一种新的方式为自己导向并使自己展开:以鸟瞰的方式来看,它只是一个或多或少容易被解开的褶皱(fold),或者说是一个被包围或环绕于表面之上的局部孔隙。当然,向分裂位置的固着(fixation)或退行(regression)意味着对抑郁位置的抵抗,这样一来表面就无法形成。在这种情况下,每个区域都被千个孔隙所穿透而这些孔隙废除了它;或者相反,无器官身体在一个没有界限和外部性的充实深度上闭合了。此外,抑郁位置本身并不构成一个表面;相反,它会把任何不小心闯入那里的人扔进孔隙里——就像尼采一样,他从六千英尺的高处发现了表面,最终只是被自存着的孔隙所吞没(参见尼采疯狂发作前明显的躁郁症发作)。事实上,高度使得部分表面的构成成为可能,就像在飞机机翼下展开的多彩田野一样。至于超我,尽管它残酷无情,但它对于表面区域的性组织并不缺乏善意,因为我们可以假设,力比多驱力在那里与深度的破坏性驱力相分离了。[2]
当然,性驱力或力比多驱力已经在深度中运作。但重要的是要理解它们的混合状态——既与保存驱力(preservation drives)相混合,也与死亡驱力相混合。在深度中,保存驱力构成了食物系统(吸收乃至排泄),它的确具有真实的对象和目标,但由于哺乳儿童的无力,它们没有手段来得到满足或拥有真实对象。这就是为什么所谓的性驱力非常接近于留存驱力(conservation drive),这种驱力与性驱力一起诞生,并用内摄和投射的部分客体来代替无法触及的客体。性驱力和拟像之间存在严格的互补性。然后,破坏并非指示着同已形成的真实对象之间关系的某种特征;倒不如说,它限定了内部部分客体(碎片)及其完整关联的整个形成之样态,因为同一个东西既是被破坏者也是破坏者,既用来破坏自我也用来破坏他者,以至于破坏/被破坏覆盖了所有的内部感性。从这个意义上说,在深度中,所有三种驱动都融合在了一起,在这种情况下,保存提供了驱力,性提供了替代性客体,破坏提供了整个可逆关系。但恰恰因为(在其基础上)保存受到了这个将其卷入的系统的威胁,所以我们看到整个系统被移置(其中吃变成了被吃);死亡被恢复为无器官身体内部的驱力,同时这具死尸会永远得到保存与滋养,而从在性方面来看,它由自己所诞生。口部-肛门-尿道的深度世界是一个旋转的混合物世界,我们可以真正称其为无底,因为它见证了一场永恒的颠覆。
当我们把性与表面或区域的构成联系起来时,我们的意思是,力比多驱力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双重解放的机会,至少看似是如此,这恰恰是自体性欲所表现出来的。一方面,它们摆脱了保存驱力的食物性样态,因为它们在性感区域找到了新的源泉,在这些区域投射出来的形象中找到了新的对象:例如,吮吸(le suçotement)就区别于吸吮(la succion)。另一方面,它们摆脱了破坏驱力的束缚,因为它们参与了表面的生产性劳动,并与这些新的薄膜对象(pellicular object)建立了新的关联。再说一次,这里的关键在于要进行区分,例如,在深度的口部阶段和表面的口部区域之间做出区分;在被内摄与投射的内部部分客体(拟像)与表面客体之间做出区分,后者是根据一种完全不同的机制而投射于一个区域之上的(形象);或者最后,在依赖于深度的颠覆性与同表面不可分开的倒错性之间做出区分。[3] 我们必须把这种双重解放的力比多看作是一种真切的表面能量。但是我们不应该认为,其他驱动就已经消失了,它们不再在深处继续工作,或者特别是认为它们没有在新系统中找到一个原初的位置。
我们必须再次回到整个性位置上来,它的接续元素相互侵蚀,以至于前面的元素只有通过与后面的元素或者与对该元素的预想相对峙才能够得到规定。前生殖期的性感区域或表面不能与它们的协调问题分开。然而,这种协调是以多种方式发起的:可以通过邻接进行,此时在一个区域上发展的系列延伸到另一个系列;可以隔开距离进行,此时一个区域可以向内偏转或投射到另一个区域上,提供使他者满足的形象;最重要的是,可以间接地进行,就像拉康的镜像阶段那样。然而,的确,直接和全体的整合功能(或一般协调功能)通常归属于生殖区域。正是这个区域必须将所有其他部分区域联系起来,这多亏了菲勒斯。而菲勒斯在这方面并不起到器官的作用,而是起到一种特殊的形象的作用,无论是女孩还是男孩,这一形象都投射到了这个特权(生殖)区域上。器官胤荆已经有了一段很长的历史,与分裂位置和抑郁位置相连。就像所有器官一样,胤荆经历了深度之冒险,它在其中被碎片化,被放在母亲和孩子的身体里,成为受害者和攻击者,并被辨识为有毒的食物碎片或爆炸性排泄物。但是它同样也熟悉高度之冒险,作为一个整全的好器官,它在其中赋予爱和惩罚,同时为了形成整个人称或对应于语音的器官而撤离,亦即,父母双方的结合偶像。(同样地,父母之间的交合,起初被解释为纯粹的噪音、愤怒和攻击,而后来成为一种有组织的声音,甚至在它沉默和使孩子挫折的力量中也是如此。)正是从这些角度出发,克莱因表明,分裂位置和抑郁位置提供了俄狄浦斯情结的早期元素;也就是说,从坏胤荆到好胤荆的过渡是严格意义上俄狄浦斯情结出现所必需的条件,从而才能达到生殖组织和相应的新问题。[4] 我们知道这些新问题是由什么组成:它有关于要组织表面并实现它们的协调。事实上,由于表面意味着性驱力从食物性驱力和破坏驱力中解脱出来,孩子可能会想,他把食物和力量弃置给他的父母,并希望胤荆——作为完整的好器官——会被放置并投射到他自己的生殖区域上。如果是这样,胤荆就会成为菲勒斯,它“加倍”了孩子自己的器官,并允许他与母亲发生性关系而不冒犯父亲。
这里的重点在于,俄狄浦斯式要求(Oedipal demands)在一开始时的谨慎和谦虚。作为投射在生殖区域上的形象,菲勒斯根本不是一种侵入和切开的侵凌性工具。相反,它是一种表面工具,旨在修补破坏性驱力、坏的内部客体和深度之胤荆对母亲身体所造成的伤口,并安抚好客体,使其不要转过脸去。(在这个意义上,克莱因强调的“修复”过程似乎属于表面之构成,因为它本身就具有修复性。)焦虑和内疚并非源自于对乱伦的俄狄浦斯式欲望;它们早就形成了,前者在精神分裂侵凌性期间形成,后者在抑郁性挫折期间形成。俄狄浦斯式的欲望反而会唤起它们。俄狄浦斯是一个赫拉克勒斯式的和平英雄。我们面对的是底比斯循环。俄狄浦斯驱散了深度的地狱力量和高度的天堂力量,他现在声称只有第三个帝国,即表面,只有表面。他之所以确信自己没有错误,并坚信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以逃避预言,正是因为如此。这一点,必须通过对整个神话的解释来展开,它在菲勒斯的原初本性中得到了证实。菲勒斯不应该穿透,而应该像犁铧一样应用于纤薄而肥沃的地层上,它应该在表面上划出一条线。这条线从生殖区域发出,它将所有性感区域联系在一起,从而确保它们之间的连接或“交互”(衬里[doublure]),并将所有部分表面汇集到孩子身体上的同一个表面上。此外,它应该在母亲本身的身体上重新建立一个表面,并促使撤离的父亲归来。正是在这个俄狄浦斯式的菲勒斯阶段,父母之间发生了明显的区别,母亲呈现出需要修补的受伤身体那一面,父亲则呈现出需要被带回来的好客体那一面。最重要的是,在这里,孩子在自己身体上追求表面之构成和区域之整合,这多亏了生殖区域得天独厚的特权。
[1] 吉尔伯特·西蒙东,《物理生物学个体及其创生(L'Individu et sa genèse physico-biologique)》,第263页。
[2] 这是梅兰妮·克莱因的作品中的一个恒定主题:最初,超我不是对力比多驱力进行压抑,而只是对伴随它们的破坏驱力进行压抑。例如,参见《儿童的精神分析》,第134页。正因为如此,焦虑和内疚并不是起源于力比多驱力,甚至并非来自于乱伦驱力,而是起源于破坏驱力及其压抑:“不仅是乱伦倾向在最初引起了罪恶感,而且乱伦本身的恐惧最终也是源于破坏冲动,这种冲动与孩子最早的乱伦欲望永久地联系在一起。”
[3] 第一点——即性驱力从保存冲动或进食冲动中解放出来——由J. Laplanche和J. B. Pontalis明确指出:《精神分析词汇》(巴黎:.,1967),第43页;以及“原始幻想、起源幻想、幻想起源”,《现代时代》(1964),第215期,第1866-1867页。但是,仅仅说留存驱力有一个外部对象,而这个对象被性冲动为了某种“代词性”的东西而放弃,这仍是不足以定义这种解放的。事实上,解放出来的性驱力仍然有一个投射在表面上的对象:例如,被吮吸的手指作为乳房的投射(极限情况下,一个性感区域对另一个性感区域的投射)。所有这些都被Laplanche和Pontalis完美地认识到了。但是,最重要的是,只要在深层与食物冲动相联系,性驱力便已经有了有别于这些驱力客体的特殊对象——即部分内部客体。我们必须分离性驱力的两种状态、这些驱力之客体的两个类别、以及两种投射机制。并且我们必须让那些诸如幻觉对象之类的概念成为批判的主题,它们被无分别地应用于内部对象、失去的对象和表面上的对象之上。
第二点的重要性随之而来:性驱力与破坏驱力是脱离开来的。梅兰妮·克莱因一直坚持这一点。整个克莱因学派都试图为性欲开脱罪名,并将其从破坏性驱力中解放出来,两者只有在深度中才相连。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保拉·海曼(Paula Heimann)讨论了性犯罪的概念(《精神分析中的发展》,第328-329页)。确实如此,性是变错的,但倒错首先是由表面上部分性感区域所起到的作用来定义的。“性犯罪”属于另一个领域,在那里,性只会在与破坏驱力的深处混合中才起作用(颠覆而非倒错)。无论如何,我们不应该在一个非常一般的主题下——回归到“前生殖”的主题下——混淆两种非常不同的退行类型(例如,回归到深处的口腔阶段或回归到表面的口腔区域)。
[4] 关于“坏”和“好”的胤荆,参见梅兰妮·克莱因,《儿童的精神分析》,第233和265页。克莱因强调指出,俄狄浦斯情结暗示了一个“好胤荆”的先前位置,以及性驱力相对于破坏驱力的解放:“只有当男孩对男性生殖器的‘良善’有足够强烈的信念——他父亲的和他自己的——他才能允许自己体验对母亲的性欲……,他才能面对他的俄狄浦斯仇恨和竞争。”《精神分析贡献1921-1945》(伦敦:Hogarth Press,1948),第381-382页。这并不意味着,正如我们将看到的,性位置和俄狄浦斯情境没有它们自己的新焦虑和新危险——例如,一种特定的阉割恐惧。而且,如果在俄狄浦斯的早期阶段,超我首先把它的严厉性针对于破坏性驱力之上,那么“只有在俄狄浦斯冲突的后期阶段,对力比多冲动的防御才会出现……”(《儿童的精神分析》,第134页,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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